殊途
< 灰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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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我在做梦。
- 我梦见母亲将我带到罗德岛那天，她带着年幼的我，在巨大的舰船上见了一个又一个人。
- 他们的面容模糊，他们的语声遥远。
- 我懵懂地意识到，母亲似乎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。
- 但那时的我年纪太小，我还天真地想着，我的生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，除非是另一场死亡，否则，没有什么能把我和母亲分开。
- 直到我被一位大人牵着渐行渐远，而母亲站在原地。
- 我回头看她，她的双眼混沌不清。
- 天灾信使那么，“灰喉”......他们现在是这么叫你的？
- 灰喉没错。你是？
- 天灾信使呃......你是真的认不出我了？
- 灰喉信使先生，天灾的消息是你带来的。虽然没那么急迫，但我想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相互打哑谜。
- 天灾信使也对，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你当时又还小......
- 天灾信使给，这是当年我和你父母一起拍的照片。这下能想起来了吗？
- 照片上，眼前的男人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，正略显拘谨地叉着手，站在爸爸和妈妈身边。右下角附着日期，那时我刚过完八岁生日不久。
- 照片背面写着“赠伊恩·卡德维尔”。
- 灰喉伊恩·卡德维尔......爸爸的学生。我有印象，你有段时间好像经常来我家。
- 天灾信使没错，是我。
- 灰喉你变了好多。
- 天灾信使我该怎么称呼你？是灰喉，还是......
- 灰喉灰喉就好。
- 天灾信使那，灰喉，我这次不光是来预警天灾的，还有一件事。
- 天灾信使我想请你做我的护卫，天灾信使护卫。
- 灰喉离开罗德岛，做你的......天灾信使护卫？这不现实。
- 灰喉而且，就算你是爸爸的学生，这么多年过去，为什么你现在才找到罗德岛、找到我？
- 天灾信使我是在几个月前那场天灾发生时才见到你的，发生在莱塔尼亚北部的冬灵山脉的那一场。
- 灰喉......沃伦姆德？
- 天灾信使没错，那场重创了沃伦姆德的天灾。在你带领的罗德岛小队的控制之下，事态才没有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。
- 天灾信使可惜我看到你的时候，你们在撤离，而我在往事发地赶去，虽然觉得你眼熟，可我没有空余时间去确认那是不是你。
- 天灾信使在那之后，通过一些天灾信使内部的消息网络，我最终确定了那就是你。
- 灰喉这又和让我做你的护卫有什么关系？
- 天灾信使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多疑。你这些年在罗德岛上......过得真的好吗？
- 灰喉......
- 天灾信使你的母亲......在那场夺走了老师生命的动乱过后，我还遇见过她。她当时正在四处寻找一个能托付你的地方。
- 灰喉她找过你？
- 天灾信使我找的她。我主动提出想资助你们一段时间，不过被拒绝了。
- 灰喉她拒绝了你？为什么？
- 天灾信使也许是因为我那时过得也很不好，只够自己糊口吧。
- 天灾信使你父母对我很好，还让我在你家借住过一段时间。所以，对这件事，我一直耿耿于怀。
- 天灾信使而且......我看见过你和感染者打交道时的状态。
- 灰喉你......
- 天灾信使在沃伦姆德城外的冬灵山脉附近，你救助了一个感染者。
- 天灾信使这种事对罗德岛来说应该只是举手之劳，可你在帮助那个感染者的时候——
- 煌嗨——啊，你在和客人聊天？
- 灰喉快聊完了。怎么了？
- 天灾信使这位是？
- 灰喉煌，罗德岛精英干员。煌，这位是伊恩，我父亲的学生。
- 煌大大咧咧地凑了过来，靠在墙边。
- 天灾信使那......
- 天灾信使根据我们这边的测算，天灾会在三到五天内侵袭这片地区，不过我还会在附近停留一两天。
- 天灾信使如果你打定主意了，就来找我吧。我就在罗德岛停泊位置偏北一点点的镇子里借住。
- 灰喉......嗯。
- 煌抱歉打扰你们。
- 灰喉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抱歉。
- 煌啊，是吗？
- 灰喉是。
- 煌别总是冷着一张脸嘛。你还年轻，多做点表情不会长皱纹的。
- 灰喉......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？
- 煌明天晚上甲板上会举行一场派对。要不要跟我一起去？
- 灰喉......
- 煌真少见。你犹豫了？
- 煌我还以为你会像前几次一样直截了当地说“我不和你一起参加活动”——
- 灰喉然后在派对开始前五分钟被你拖过去。
- 煌看，你这不是很懂嘛。
- 煌还是说，你之所以犹豫......是决定答应那个伊恩的邀约？
- 煌啊，事先声明，我也是来找你的时候碰巧在门外听到的，没有偷听的意思。抱歉。
- 灰喉没关系。
- 煌这次我看起来比较抱歉？
- 灰喉差不多。
- 煌认真地说，你觉得那位伊恩的邀约怎么样？
- 灰喉我不可能答应他，不过也确实该去找他谈谈。
- 灰喉罗德岛什么时候起航？
- 煌既然天灾预警是未来三到五天风险最高，我想，大概二十四小时内就要开动了吧。
- 煌你放心，时间来得及。就算你和那位信使先生聊过了头，我也会为了给你争取时间，下到动力区，骗锅炉工大哥喝两杯的。
- 天灾信使灰喉，你来了。
- 天灾信使喝点什么吗？镇上的人正在准备撤离，东西都卖得很便宜。
- 灰喉......不必。
- 灰喉我想先把我母亲的事聊完。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，或者......你做信使的这段时间里，取得过和她相关的线索吗？
- 天灾信使......很遗憾，没有。
- 天灾信使我试着寻找过你母亲的下落，最终一无所获。不过，假如你愿意来做我的护卫，两个人查起来的效率总比一个人要高些。
- 灰喉我还是不明白。
- 灰喉我理解你作为信使需要一名护卫。你的护卫也许辞职了，也许去世了，不管怎么样，总之，你现在迫切需要一名新的。
- 灰喉可为什么是我？就因为在沃伦姆德的那场救援吗？还是说，只是因为你想完成过去没能完成的心愿——“帮我一把”？
- 天灾信使......
- 天灾信使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，的确，我想帮你一把。
- 天灾信使记得我在罗德岛上没说完的那些话吗？
- 天灾信使你在冬灵山脉帮助那个感染者的时候，双手抖得厉害，全身上下都在向外传递着......恐惧。
- 天灾信使那时我就知道，你和我......是一样的。
- 灰喉一样？
- 天灾信使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父亲的学徒，现在却成了天灾信使？
- 天灾信使因为那场夺走你父亲生命的动乱......不仅让我失去了恩师，也让我失去了数位亲人。
- 天灾信使从此以后，当我手术刀下的肉体上出现源石结晶，我就会感到反胃。
- 天灾信使当我想起药瓶里存着的是抑制矿石病的药物，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，与其在这种不治之症上投入资源，不如关心那些尚有希望的病。
- 灰喉......
- 天灾信使那位煌干员和你的关系应该还不错，对吗？可她靠在墙边的时候，你在不由自主地远离她......
- 灰喉......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罢了。
- 天灾信使灰喉，看得出，这些年你在罗德岛上过得很......压抑。
- 天灾信使我还是希望你能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环境里去......别像现在这样勉强自己。你明明可以从一开始就避开的。
- 灰喉是罗德岛抚养我长大的，伊恩。因为这样的理由弃感染者而去，这是忘恩负义。
- 天灾信使不，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帮助他们。
- 天灾信使协助人们躲避天灾，从一开始就掐灭感染的源头，这同样是对他们的帮助。
- 天灾信使罗德岛的确抚养了你，但你事事听从他们的命令，这不是报恩，这是盲从。
- 灰喉盲从？
- 天灾信使感染者的生命所剩无几，他们必须紧紧抓住某种信条、某种希望，无论那是让他们无私奉献的，还是让他们化为暴徒的。
- 天灾信使但我们不是，所以我们不该盲从，更不应该一直让自己活在不得不厌恶和恐惧他人的环境之中。
- 一些并不算久远的记忆从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。
- 在我将那些记忆编织成话语之前，窗外突然传来喧嚣声。
- 灰喉外面怎么了？
- 天灾信使听起来似乎是......撤离过程中起了什么纠纷？
- 灰喉我去看看。
- 天灾信使罗德岛干员的责任？
- 灰喉不，只是我应该这么做。
- 天灾信使（耸肩）我也去。
- 灰喉出什么事了？
- 惊恐的镇民树林那边......那边......
- 天灾信使天灾云？
- 惊恐的镇民信使先生，该不会天灾马上就要来了吧！
- 天灾信使别慌，距离还很远。我手头有便携式仪器，稍等......
- 天灾信使......
- 天灾信使天灾降临的时间提前了。预警从三到五天修改为六到十二小时之后抵达。形式不变，还是风暴。
- 惊恐的镇民那、那我们......
- 天灾信使抓紧时间撤离。不重要的和过于笨重的东西就放手吧，生命高于一切。你们之前联系车队了吗？现在还能联系上吗？
- 惊恐的镇民车队联系不上，但驮兽车家家户户都有......
- 天灾信使那就别管车队了，先用驮兽车离开这片区域。
- 惊恐的镇民是、是！多谢您，信使先生！
- 天灾信使灰喉，这边能和罗德岛取得联系吗？
- 灰喉......没问题。我已经以短讯形式把消息发回去了。
- 恐慌的孩子呜呜......妈妈......爸爸......
- 灰喉等等，那个孩子怎么站在镇子中央一直哭，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？
- 灰喉孩子，你怎么了？为什么一直哭？
- 恐慌的孩子呜呜......呜呜......
- 天灾信使孩子，冷静一点，你家里的大人呢？
- 恐慌的孩子呜呜，爸爸和妈妈，他们......他们......
- 恐慌的孩子我不敢回去，哇啊啊啊......
- 灰喉先生，这孩子是怎么回事？
- 紧张的镇民......这不是树林里的感染者孩子吗？怎么跑这儿来了？
- 紧张的镇民唉，天灾云马上就到头顶了，家里人也不管管。
- 听见“感染者孩子”几个字，我和伊恩同时往后退了一步。
- 孩子哭得更大声了。
- 灰喉树林里......是什么意思？
- 天灾信使镇子里的感染者会被驱逐到树林里生活，一种相对温和的感染者应对方式。
- 灰喉那树林里的人们......
- 天灾信使我之前已经拜托其他人通知他们了。
- 天灾信使这种时候，人是会自己动起来的。树林里的感染者也看得到天灾云，就算没有确切的预报，他们也不会觉得天灾是几天后的事情。
- 灰喉但他们并不知道天灾会在半天之内抵达。如果他们晚了几个小时......
- 我上前一步，重新回到恐慌的孩子身旁。
- 灰喉小朋友，你......家里的大人现在在做什么？
- 恐慌的孩子妈妈卧床了......爸爸在给她找草药......呜呜......
- 灰喉他们有通讯装置吗？
- 恐慌的孩子通讯......装置？
- 灰喉就是这样的东西，会发出响声，能和附近的人说话。
- 恐慌的孩子（摇头）
- 灰喉先生！
- 感染者镇民怎么了？我现在很忙！
- 灰喉这个孩子的父母......
- 感染者镇民我没空管！
- 灰喉天灾的预警是六到十二小时，您还有时间！这个孩子的母亲卧床，父亲在给母亲找草药。能请您去通知一下他们吗？
- 感染者镇民之前说是三五天，现在又说是六到十二小时，我怎么知道我进去之后会不会一头闯进天灾里！
- 灰喉......伊恩，我们必须得通知树林里的感染者。
- 天灾信使这附近的源石已经处在活性化的过程中，任何朝天灾中心靠近的行为，都在增加你自己暴露在活性源石粉尘中的可能性。
- 天灾信使没有阻断剂，也没有防护设备，让健康人朝着天灾的方向走去，简直就是谋杀。
- 灰喉......
- 天灾信使再说......反正是感染者，不是吗？
- 灰喉伊恩，你......
- 天灾信使我们是一样的。
- 灰喉......不。
- 灰喉喂？煌，有空吗？
- 灰喉没错，我在北边的镇子里。树林里还有一批感染者不知道天灾来袭的确切时间。我需要阻断剂和防护设备，要快。
- 灰喉......什么？用不用灌醉管锅炉的大叔？
- 灰喉只要不耽误时间，随你的便。完毕。
- 天灾信使......
- 灰喉你不相信煌会来？
- 天灾信使你和罗德岛上的人打交道的时间比我长。
- 天灾信使我也承认感染者中会出现一些道德高尚的人，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本就高尚。
- 天灾信使可感染者......作为一个群体，他们是一只脚迈进了死亡的人。
- 天灾信使绝望是他们的底色，作为一个群体，他们只会为了生存......更加暴力，更加卑劣，更加难测。
- 灰喉所以你选择......退后，你不再和任何一个感染者打交道。
- 天灾信使没错，我选择退后。
- 天灾信使即使不和任何一个感染者打交道，我也能做到很多。
- 天灾信使我能让许多人免于因天灾失去生命，能让健康人免于在天灾中沦为感染者，这就是我的选择。
- 灰喉......“为了更多的生命”？
- 天灾信使看来你也听过这句格言。在沃伦姆德吗？
- 灰喉......
- 天灾信使可惜，要做危机合约的信使，我还不够格。
- 灰喉我很庆幸你还不够格。
- 天灾信使我的确不赞同其中一些人的行为，但......
- 天灾信使没错，为了更多的生命。
- 灰喉感染者的生命呢？
- 天灾信使是生命，但是......是已经受害、行将枯萎的生命，是更短、更危险，因此必须被排在健康人之后的生命。
- 灰喉你最好别让煌听见这些话......不，你最好别让我再听见这些话。
- 天灾信使......
- 灰喉你刚刚说，“盲从”。
- 灰喉一段时间以前，也有人跟我这么说。
- 浮士德只听从命令，一昧依赖别人的想法行动，最后会变成可怕的模样。
- 灰喉为什么？
- 浮士德多数人只是盲从，他们会退缩，也会颤抖。他们并不真依赖谁，他们只是没有开始思考。
- 浮士德......而那些没有自己方向的人，只是种索求愿望来获得成就感和存在感的机器。
- 浮士德开动，不断运作，投入愿望，实现愿望，把周围一切都吃掉，把许愿的人也吃掉。
- 灰喉我不会。
- 浮士德你经历的还不够多。
- 灰喉伊恩，那个人也是个感染者。他甚至不属于罗德岛，他是罗德岛的敌人。
- 灰喉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不是在盲从，但至少现在......不是。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。
- 灰喉我在罗德岛上度过了许多年，一路磕磕绊绊。但无论如何，现在，罗德岛上有我的朋友，有我重视的人，里面有普通人，也有感染者。
- 天灾信使......
- 灰喉伊恩，你不也在从感染者身边逃开吗？
- 灰喉刚刚得知那个孩子是感染者的时候，煌走进我们聊天的房间的时候......你表现得比我更为恐惧。
- 灰喉也许我们过去是一样的，但现在，不是。
- 灰喉至少我并未活在对别人的恐惧和厌恶之中。
- 煌我来了！
- 灰喉阻断剂、防护设备。
- 煌都备好了。这位先生需要吗？
- 灰喉不用。他不会进去。
- 煌怎么样，还有什么要跟这位先生说的吗？
- 灰喉有。
- 灰喉伊恩，如果我从树林里出来的时候变成了感染者......你还会想让我做你的护卫吗？
- 天灾信使你不该拿这种事开玩笑。害怕是无法伪装的，你的声音颤抖得厉害。
- 灰喉没错，我怕得要死，但我并不恐惧。
- 天灾信使......
- 灰喉伊恩，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。
- 天灾信使不会。如果你变成了感染者，我不会再希望你来做我的护卫。
- 天灾信使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无情，但......我对感染者整体的态度，不会变。
- 灰喉即使你从来没有真正和任何一个感染者认真聊过一次？
- 天灾信使......没错。
- 灰喉好，看来我们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。
- 天灾信使罗德岛......把你教得很好。
- 灰喉我会把这当成褒奖。
- 煌灰喉，等等！
- 那个孩子的父母住在树林外围。听见我们的示警后，憔悴的男人背起妻子朝树林外奔去。
- 那时，他们的孩子还在镇中心的广场上抱着膝盖坐在原地。
- 最终，我和煌花了两个小时，把消息送进了树林里每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。
- 罗德岛起航四个小时后，天灾抵达了空无一人的镇子和林地。
- 而那时，我已经完成了必要的洗消和检查，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，陷入梦乡。
- 我梦见母亲将我带到罗德岛那天，她带着年幼的我，在巨大的舰船上见了一个又一个人。
- 令人不由自主心生亲近的阿米娅，就算是感染者，我也乐意向她敞开心扉；凯尔希医生，见的次数不多，但做出的决定都让人信服。
- 或者是一个只知道四处洒血的大菲林，我刚刚和她在一片陌生的树林里狂奔。
- 或者是少言寡语的斐迪亚，我和他只见过匆匆一面；或者是白色的卡特斯，她周身的严寒令人望而却步......
- 我知道，母亲那时的理智早已摇摇欲坠，或许业已崩塌......无论如何描述，都不能称之为“清醒”。
- 但母亲将我托付给了罗德岛。
- 我曾无数次想过，如果她将我托付给一个不同的地方，一个没有感染者的地方会怎么样。
- 但此刻，我看向那双混沌不清的眼睛，看见了那双眼睛背后忽明忽暗，但始终没有熄灭的光。